旅游经济与管理

中国传统村落有机体生长内在逻辑研究

  • 陈志文 , 1 ,
  • 胡希军 , 2, ,
  • 叶向阳 1 ,
  • 叶剑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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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浙江师范大学 地理与环境科学学院,中国浙江 金华 321004
  • 2.中南林业科技大学 风景园林学院,中国湖南 长沙 410004
※胡希军(1964—),男,浙江东阳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大地景观规划与生态修复、乡村生态智慧保护与传承。E-mail:

陈志文(1965—),男,浙江金华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城乡规划、村落传统文化生态变迁。E-mail:

收稿日期: 2020-03-14

  修回日期: 2020-08-26

  网络出版日期: 2025-04-22

基金资助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8BSH089)

Internal Logic of Organic Growth in Chinese Traditional Villages

  • CHEN Zhiwen , 1 ,
  • HU Xijun , 2, ,
  • YE Xiangyang 1 ,
  • YE Jiannan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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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College of Geography and Environmental Sciences,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 321004,Zhejiang,China
  • 2. College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South University of Forestry and Technology,Changsha 410004,Hunan,China

Received date: 2020-03-14

  Revised date: 2020-08-26

  Online published: 2025-04-22

摘要

芬兰生物学家格迪斯在1915年出版的著作《进化中的城市》中认为:“城市是一个活的有机体”。同样,村落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有机体。那么这个有机体到底有什么样的内在结构和生命逻辑?在以往的研究中,学者并未予以关注。文章认为,“户”是村落生命有机体的基本单位,是构成村落有机体的“细胞”;“人”是居住在“细胞”空间中的细胞核,细胞核携带着遗传基因。在“人”的自我生产过程中,不断促使细胞分裂、繁殖,从而导致具有血缘纽带关系的机体组织的发育和生长,最终形成村落有机体;个体细胞的生长包括分裂、繁殖、死亡、再生、重组、侵入等多种生命形式。在结构上,村落有机体同样遵循细胞—组织—器官—有机体的生命结构。在机体组织的生长和发育过程中,细胞功能开始分化,某些细胞(空间)发育成为村落有机体的“器官”,以整体大于个体的方式增加有机体生存能力的原则,接替或整合个体细胞中的某项管理功能,从而实现群体细胞的控制,达到群体细胞协作的一致性;按照马克思社会有机体理论,社会有机体包含“经济、政治、思想、血缘、伦理”五种关系,相对应的,文章认为,村落有机体具有“经济、政治、思想、血缘、伦理”五大器官,它们分别以“经济中心、行政中心、教化中心、宗祠、礼乐中心”形式表现出来,从而解读村落生命有机体生长的内在逻辑。

本文引用格式

陈志文 , 胡希军 , 叶向阳 , 叶剑楠 . 中国传统村落有机体生长内在逻辑研究[J]. 经济地理, 2020 , 40(11) : 225 -232 . DOI: 10.15957/j.cnki.jjdl.2020.11.025

Abstract

Geddes,a Finnish biologist,argues that the city is a living organism in his 1915 book,"The City of Evolution". Similarly,the village is a living organism. However,scholars did not paid attention to what the internal structure and logic of this organism is. This paper holds that "household" is the basic unit of the village living organism and the "cell" that constitutes the village organism,"human" is the "cell nucleus" that carries the genetic gene. In the self-production process of "human",it constantly promotes the cell division and reproduction,which leads to the development and growth of the organism tissues with blood ties,and finally forms the village organism. The growth of individual cells includes various life forms such as division, reproduction, death, regeneration, recombination, invasion and so on. The village organism also follows the life structure of the cell-tissue-organ-organism. In the process of growth and development of tissue,cell function begins to differentiate,some cells (space) develop into "organ" of an village organism,replace or integrate a certain management function of individual cell with the principle that the whole is greater than the individua on the increasement of organism survival ability,so as to realize the control of cellgroup and achieve the collaboration consistency of group cell. According to Marx's theory of social organisms,the social organism includes economy,politics,thought,consanguinity and ethic. Correspondingly,this paper holds that the village organisms have five organs that are economy,politics,thought,consanguinity,ethic,which are expressed in the form of economic center,administrative center,education center,ancestral temple,ritual and music center, so as to interpret the internal logic of the growth of village living organisms.

有机体是具有生命的个体的统称,包括植物和动物,例如最低等、最原始的单细胞生物,最高等、最复杂的人类。有机体由一个个独立的细胞构成,结构上,由细胞—组织—器官—有机体个体一级一级组成[1]。不同角度,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定义。如社会学家认为“行政主体”是一个“有机体”;经济学家认为“经营者市场”是一个“有机体”;物理学家将大多数自然生成的“材料”称为“有机体”;芬兰生物学家格迪斯则认为“城市”是“生命有机体”[2]。马克思则认为“社会”是一个“有机体”等[3]
人类社会进入对偶制的婚姻制度以后,对于村落有机体来说,“户”是村落社会、经济、文化活动的最基本单元。从空间生长的角度,我们将“户”所占领的空间——住宅院落空间,称之为村落有机体的“细胞”(以下简称细胞),而居住在这个空间中的“人”是细胞核,如图1
图1 细胞结构示意图

Fig.1 Schematic diagram of cell structure

细胞核携带着文化基因,保持着维持生命状态的方法,这些方法就是细胞的重要功能,并占据一定的空间。随着细胞的分裂,细胞开始分化,有的细胞发育形成为功能器官,从而控制着细胞群体的共同行为。我们将村落中各种控制着细胞群体共同行为的公共空间称之为村落有机体的“器官”(以下简称器官)。如此,细胞—组织—器官—村落,由低级向高级生长发育,形成村落生命有机体。
那么,村落有机体是如何从细胞发育而成的?机体内各器官之间的相互作业关系存在着什么样的内在逻辑?本文试从中国传统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生物学等多学科视角,来讨论这两个问题。

1 理论基础

1.1 老子的空间有无论

村落空间的生长,是一个从无到有的生长过程。老子在其道德经第十一章中说:“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4]意思是说:“三十根辐条汇集到一根毂的孔洞当中,有了车毂中空的地方,才有车的作用。揉和陶土做成器皿,有了器具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作用。开凿门窗建造房屋,有了门窗四壁内的空虚部分,才有房屋的作用。所以,‘有’给人便利,‘无’发挥了它的作用”。老子认为世间万物均为有与无之统一,有、无相生,而无为基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此处的“无”,就建筑来说,是空间的实际存在。而由“无”所生的“有”,则是该建筑在时间和空间的赋值,因此,建筑就具备了空间的历史性和地理性,同时该空间承载了活生生的人的生活,空间也就有了社会性。而空间能满足人的各种生活的需求的性状,便是该空间的“功能”,即老子所说的“无之以为用。”

1.2 格迪斯的城市进化论

格迪斯认为:“城市是一个活的有机体”。他在《进化中的城市》一书中写道:“伦敦这条‘章鱼’(octopus),或者叫‘水螅’(polypus),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增长物——或许最像一个巨型的珊瑚礁的伸展。最容易让人联想到铁路,他是朝夕涌动的动脉,蔓延的电报线,是神经线。开展伦敦的历史调查——就像胚胎学——对庞大的整体的调查,是非常有趣的,甚至是有必要的。”[2]很显然,格迪斯是把城市当做一个生命有机体来考察,它有血有肉,不断进化发展,如何让生命体保持健康,如何组织有机体的结构,并满足未来发展需求,是其关注的重点,给我们考察一个村落生命有机体提供了方法论。

1.3 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

列斐伏尔在其《空间的生产》一书中说:“当自然空间被人工围合,便赋予了这个空间的社会属性,它便有了空间的物质性、社会性和精神性,便赋予了空间的文化内涵。”空间的生产,取决于“空间生产者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空间生产是资本、权利、利益等经济政治要素和力量对空间的重新塑造。”[5]

1.4 马克思的社会有机体理论

马克思指出,所谓社会有机体是:“囊括全部社会生活及其关系的总体性范畴,指人类社会以生产方式为基础,各种社会关系同时存在而又相互依存构成的整体。包括经济关系、政治关系、思想关系、血缘关系、伦理关系。”马克思深刻揭示了社会的本质,揭示了社会五大关系是有机体生命运行的内在动力。进而指出:“社会有机体形成于人的实践和交往活动中;社会有机体是一种具有自我意识的有机体;社会有机体的再生产和更新的内在机制是物质生产、精神生产和人自身生产的统一。”[3]本文认为,物质生产、精神生产的动力机制来源于人的自身生产。

2 细胞的生命演化

任何一个村落有机体,都是由始迁祖所创建的第一个细胞开始发育而逐渐形成的。在这个过程中,村落有机体经历了细胞的分裂与繁殖、某些细胞的死亡与再生、细胞的重组,组织的发育、器官的形成等生命过程;某些村落,会经历异质细胞的入侵,继而异质细胞发育形成自己的组织和功能器官,从而形成多姓氏的村落空间。因此,我们考察村落有机体生长,应着眼于“细胞”的生命演化规律。

2.1 细胞的分裂

细胞核(人)携带着文化基因,不断从事着人的自身生产,他控制着细胞的分裂等生长过程。当一对夫妻完成人的生产,便进入“漫长”的养育之路,继而进入到子女的婚嫁、新家庭的组建阶段。当新人开始独立生活,核心家庭便开始“分家”,母体细胞开始分裂,从母体细胞中独立出以“户”为单位的新的细胞空间。中国从秦朝开始,分家就成为社会管理主要内容。在商鞅变法中,其中一条重要内容,就是户籍制度改革。商鞅强制推行一夫一妻小家庭政策,禁止父子及成年兄弟同居一室,强迫任何男子,一旦成年,必须分家。其目的有二:提高劳动积极性,提高政府税收。这种户籍管理,影响了此后中国2000多年历史直至今天。
母体细胞分裂,有两种形式:一是空间分裂型。新细胞从母体细胞中划分出一个独立生活的空间,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经济条件比较差的家庭中;二是空间繁殖型。即母体细胞繁衍出一个独立于母体细胞空间之外的建筑空间。繁殖型也可称之为资本占用型。因为,没有一定的资本,无法完成新建筑空间的建造,无法完成对一个新空间的占领。如此儿孙代代相继,村落有机体不断发育、生长。如图2
图2 细胞分裂示意图

Fig.2 Diagram of cell division

细胞的分裂,同时伴随着社会关系的空间隔离。在空间分隔带,往往形成新的社会矛盾,并成为家庭的地缘政治边界。上述第一种细胞分裂形式,使细胞的社会属性,进一步碎片化;第二种形式,使社会属性往更开阔的自然空间延伸、生长。
细胞分裂,最主要体现为财产的分割,包括不动产和其它家产。因此,空间的权属,体现为“纵向的传递和横向的分割”。即在父子之间,体现为纵向传递,而在兄弟之间,则体现为横向的分割。纵向的传递,承载着“孝”的义务关系;横向的分割,体现为“悌”的约定俗成。无论纵向和横向的分割,均受制于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约束。超越传统伦理道德和核心价值观的空间分割,将产生不稳定的空间,即所谓有矛盾纠纷的空间,是社会矛盾的主要源发地。

2.2 组织的形成——树状结构的血缘组团

细胞的分裂过程,构成了具有血缘纽带关系的建筑空间组合。血缘传承关系在宗谱中用谱系图表示。谱系图记录着由始祖而下的血缘传递过程,构成了以血缘为纽带的家庭树状结构。同时,谱系图不但记录着血缘的传递关系,也记录着建筑空间的生长过程。
古语有云:“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八十耄耋。”[6]男子冠礼,女子笄礼,本意是为了禁止与未成年的异性通婚。加冠礼后,往往进入婚嫁的时间节点,而男婚,即意味着新家庭的诞生,细胞也孕育着一次新的裂变。因此,建筑空间每一次裂变,时间大致相隔约20年。
同时,村落细胞的生长,也存在着一个相对明确的方向性。在古代建筑平面形制中,方向代表着尊卑和社会秩序:北尊南卑、东尊西卑。因此,不同房派,在家庭的裂变和血脉延续过程中,细胞生长空间的位置和方向,取决于该房派在初始阶段的方位定位。正如一棵树,某一枝干,其开支散叶,有明确的生长空间。从而,村落有机体形成了以血缘为纽带的房派组团结构。

2.3 细胞死亡

村落有机体,细胞有生长,必然有死亡。《宅经》云:“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故不可獨信命也”[7]。当房屋主人绝户或迁居,房屋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房屋必然败落,直至细胞倒塌死亡。可见,细胞的生死,决定于细胞核(人)的生存状态,当细胞核死亡或发布迁移指令时,细胞就面临生死存亡。

2.4 细胞再生

细胞处于无核状态,即无人居住,处于空心状态,必将面临死亡威胁,或已经处于半死亡状态。因此,若能重新修整,重新有人迁入居住,则细胞可实现再生。因此,要解决空心村问题,关键在于如何让建筑空间重新适合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使现代人能够回到旧空间去生活。细胞再生的另外一种模式是,在死亡的细胞空间位置,重新建造房子,旧细胞的死亡,为新细胞的生长腾出空间。

2.5 细胞的重组

细胞重组,一般出现在第一种细胞分裂的形式中。当母体细胞中细胞核(父辈)的死亡,其细胞空间,将面临再一次分割,母体细胞再度分割后,合并到由母体细胞衍生的子细胞空间中,这就是细胞的重组。如图3
图3 细胞的分裂、细胞的重组

Fig.3 The fission and recombination of the cell

2.6 异质细胞入侵

所谓异质细胞入侵,是指在一个单姓氏血缘村落中,出现了异姓入侵,并成功繁衍了自己的后代,拥有自己的居住空间。从此,异姓寄生在村落有机体中开始细胞分裂、繁衍,并逐渐形成自己的房派组织,单姓氏的有机体逐渐演变成了多姓氏的有机体。有机体异质组织的大小,取决于异姓的生殖繁衍能力。

3 器官的发育与生长

随着细胞的分裂,众多细胞共同结合成一个更高层级的生命个体,以整体大于个体的方式增加生存能力。同时,细胞功能开始分化,一部分形成有机体的组织,另一部分发育形成有机体的各种功能器官,从而协调、控制群体细胞,达到群体细胞合作的一致性。
协调个体行为一致性,是村落有机体生存能力的基本保障。随着村落人口不断增加,人与人之间爆发矛盾冲突的概率增加。有学者计算得知,当村落人口20人时,两两之间发生冲突的组合是190次;当人口增加到2 000人时,两两冲突组合暴增到199万次之多。人口增加100倍,而矛盾冲突的概率增加了10 000倍。因此,调节村落社会个体之间矛盾的各种功能器官随之产生[8]
个体之间的矛盾关系主要体现在五个方面,即马克思所说的“经济、政治、思想、血缘、伦理”五种关系。因此,我们认为村落有机体具有经济、政治、思想、血缘、伦理五大调节村落社会矛盾、维持村落有机体健康发展的功能器官。

3.1 血缘器官——宗祠的生长

血缘器官是调节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功能器官,其最大的功能是“睦族”,在血缘村落中,以宗祠的形式表现出来。《礼记·祭统》说:“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急于祭。”可见,通过祭祀,来明确血缘长幼关系,明确个体在血缘社会中的定位,从而达到睦族的目的,维持和谐的社会结构。
宗祠是从细胞空间的“厅堂”演化而来的。村落发祥之初,协调家庭关系的祭祀功能在厅堂,随着房派的发育,最早的细胞——“祖屋”逐渐失去居住功能,演变成同族人丧葬和祭祀的礼仪空间,由此,“祖屋”升格为“香火堂”,并继续发育、升格为“支祠”,最后升格为“宗祠”。
宗祠具有阶级性和历史性。孔子曰:“庶人无庙,四时祭于寝。”[6]普通老百姓家,在明朝之前是不能建立自己的宗祠的,只能在自家的厅堂中祭祀。公元1536年,明代嘉靖皇帝颁布“联宗立庙”的诏令,民间宗祠终于获得了合法的地位。从此,宗祠与家谱一起成为家族最重要的象征。
因此,宗祠是从每一个建筑细胞的“厅堂”发育而来的。随着村落有机体的发展,逐渐形成祖屋、香火堂、支祠、分祠、总祠各个等级的宗祠,如图4
图4 宗祠生长示意图

Fig.4 Evolution of ancestral hall

3.2 政治器官——行政中心的生长

政治器官,是指在被人民、文化、语言、地理区别出来的领土空间中,控制、治理该社会的功能器官。其表现形式是行使控制权力的组织机构及其象征控制权力的建筑空间形态。
在一定空间的社会群落中,生存竞争主要表现为生殖资源和生存资源的竞争。除了群落内部的竞争,还面临着群落之间的竞争。随着农耕技术的发展,人口的暴增,私有制的产生,人际关系、资源关系逐步紧张,使社会群落中竞争日趋激烈、恶化,因此,逐渐形成一种依靠“暴力”形式来谋求个体之间获得相对和谐的协调机制,这就是政治控制。
政治控制首先存在于家庭之中。恩格斯指出:“家庭一词(familia),是罗马人发明的,用以表示一种新的社会机制,这种机体的首长,以罗马的父权支配着妻子、子女和一定数量的奴隶,并且对他们握有生杀之权。”[9]在中国,“家长制”更多体现为一种温情的、以德治家的层级控制形式,强调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随着家庭细胞的分裂,血缘村落政治控制形成了层级关系,类似于古埃及的金字塔形:最底层是族子族孙,以上是家长、房组长、房族长、族长。这是一种纵向的控制系统,和血缘的传承关系同向。政治器官的物化形态是家庭的“厅堂”和村落的各级“祠堂”,如图5
图5 宗族自治控制结构

Fig.5 Control structure of clan autonnmy

解放初期到改革开放前这段时间,村落组织主要表现为人民公社、大队、小队三级组织,管理手段主要是政社合一,集体所有,高度集权;改革开放以后,村落组织主要表现为村民委员会和村民小组,原来的公社、大队、小队改为镇、村、小组,管理手段主要是村民自治。这一历史时期,村落政治中心从宗祠中脱离出来,形成了村委、小组、家庭三级控制中心,如图6。物化空间形态上表现为村办公楼、村民小组办公用房和厅堂。
图6 村民自治控制结构

Fig.6 Control structure of villager self-government

3.3 经济器官——生产中心的生长

经济器官是对有机体生产、使用、处理、分配一切物资这一整体动态过程的总体协调。是有机体经济行为中各种生产力要素的集合,是与生活空间并存的能量生产、存储、交换、分配的功能空间。
农户,是农村社会的经济细胞,是以家庭成员为劳动力完全或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经济组织[10]。在自然经济条件下,其生产行为主要发生在两个区域:一是在细胞空间内部,即院落空间中的前院、仓库、附房等;另一个在耕植空间。两个生产空间一内一外,共同构建形成农户农业生产的经济器官。细胞内部负责劳动力再生产、选种、劳动工具的加工、农作物收割后的晾晒、归仓、对物资的使用、处理、分配等经济过程;耕地负责农作物的种植、管理、收割等劳动生产过程。因此,农户经济的生产空间,包含“内外”的两重性,形成哑铃式结构的经济器官,如图7。内外两个空间是相辅相成的作用关系,哑铃的任何一端失去其作用,则农业生产器官将功能衰竭。如耕地抛荒,生产器官将失去作用;又如,细胞中细胞核(人)老弱化,也会导致生产器官功能衰竭。
图7 农户(生产队)哑铃式经济器官结构

Fig.7 Structural diagram of dumbbell economic organs of farmers(production team)

解放初期到改革开放前这段时间,土地等生产资料收归集体所有,村落经济组织形式主要表现为大队、小队集体经济。耕植区,农田以队为单位集中连片;居住区,细胞以生产队为单位,组成细胞团。在细胞团内,形成集中的粮食后期加工、存储、物资分配的公共空间,从而表现出紧密型的“生产组团空间结构。”[11]图8
图8 紧密型生产组团空间结构

Fig.8 Structural diagram of compact-type production team

3.4 思想器官——教化中心生长

思想器官,是人们脱离蒙昧,接受教化,提高人们对客观世界和社会的认知,从而提高人们生存竞争力的教育设施。其空间形态表现为各级教化中心。
人类都是早产儿,出生时的脑容量不到成年脑容量的30%,因此,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便开始接受父母语言的启蒙教育,以便使孩子掌握与大人、与环境之间交换信息的工具,随着大脑的发育,将孩子逐步引向未知的世界[8]。《大学》开篇即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12]可见,“致知”乃一个人首要任务。
个人接受教育,有三个阶段,三种模式。三个阶段分别为启蒙阶段、学龄阶段、就业阶段;对应的三种模式为家庭蒙学、学校教学、自学模式。因此,在住宅建筑细胞中,教化空间有多个:一个是厅堂,一个是书房,有条件者设私塾。厅堂,接受父母伦理教学,是言传身教之场所;书房是自学之场所,是“修身”之重要空间;私塾,则是入学后接受教师教育的空间。
图9是永嘉蓬溪村近云山舍教学空间分布图,门房的左房间是谢家的私塾。《谢公文波碑记》中记载:“公乐育英才,解囊资学,设塾延师,山坳农家,书声盈户,泽振溪山。”[11]
图9 某古建筑教化空间分布

Fig.9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education in an ancient building

村落中的书院,是在私塾基础上生长出来的,属于“党有庠”范畴。一群乡党共同筹资,筹办的公共教学设施。现如今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则是现代教学体制下农村的教化设施。但居住建筑细胞中,厅堂、书房的教化功能依然存在,个人自学、家庭教学、学校教学,形成了多层级的教化空间。

3.5 伦理器官——礼、乐中心生长

伦理器官,用文化宣传和娱乐形式来统一思想,从而形成的一套协调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礼乐制度。
在封建社会,伦理在孔子看来就是处理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秩序关系。礼乐制度分“礼”和“乐”两个部分。“礼”的部分主要对人的身份进行分等定级并制定行为规范,最终形成礼制;“乐”是寓教于乐的教化方式,体现为不同等级的音乐、舞蹈等娱乐形式。《礼记·乐记》说:“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13]礼乐制度的实施促进了宫廷音乐的发展,也促进了民间音乐、艺术的发展,从而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娱乐体系。
村落的“礼乐”器官,表现为各种文化娱乐空间。包括戏院、茶馆、文化礼堂、文化长廊、舞蹈广场、各种民俗文化活动空间等,同时,也包括公园绿地中的各种文化活动空间和设施。
娱乐功能空间,也是从住宅建筑细胞中演化出来的。住宅院落的“前院”“后院”包括“侧院”,是村民的娱乐空间。随着村落组织的发展,逐渐形成组团、村落的礼乐空间。
综上所述,调节村落社会的五大功能器官,都是从细胞空间中演化而来的,并形成了“细胞、组团、村落”三级功能器官,如图10
图10 村落有机体器官与细胞的结构模型

Fig.10 A model of village organism’s organs and cells

4 村落器官的属性及相生关系

马克思认为,社会和思想领域中的任何事物以及事物之间都包含着矛盾性,事物矛盾双方又统一又斗争推动事物的运动、变化和发展。中国的道家认为,阴阳,代表一切事物的最基本对立关系。它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是万物运动变化的本源,是人类认识事物的基本法则。道家同时认为,宇宙万物划可分为五种性质的事物,即分成木、火、土、金、水五大类,并叫它们为“五行”。五行之间存在相生相克的对立统一关系。
阴阳五行哲学思想,广泛运用于中国传统的中医学、占卜、风水、历法、社会学等领域。中医学用五行来描述人体五大器官的功能和关系。五大器官对应五行关系是:心为火,肝为木,脾为土,肺为金,肾为水。五脏之间的相生关系是:肝生心就是木生火,如肝藏血以济心;心生脾就是火生土,如心之阳气可以问脾;脾生肺就是土生金,如脾运化水谷之精气可以益肺;肺生肾就是金生水,如肺气清肃则津气下行以资肾;肾生肝就是水生木,如肾藏精以滋养肝的阴血等等[14]
因此,不妨用中国传统的“阴阳五行”理论来解读村落有机体中五大器官之间的矛盾关系,从而揭示村落有机体内在的生命逻辑。正如纪晓岚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所说:“易道广大,无所不包,皆可引以为说。”[15]
血缘器官(宗祠),在五行中的属性为“木”。古语说“山管人丁水管财。”山上树木葱茏,则象征村落人丁兴旺;人丁兴旺,则子嗣绵延不绝。古语又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也是将“木”与“人”联系在一起。某一氏族,代代相继,其血缘传承关系也呈现出树状结构,从根部逐渐向上开枝散叶。因此,血缘器官,属性为“木”。其空间表现形态为各级宗祠。
思想器官(教化中心),在五行中的属性为“火”,人体器官中与“心”相对应。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认为:“人类文明的思维调动,是从物质革命开端的。”[16]人类自从学会了用火,开始学会吃熟食,扩大食物链,直接促进了大脑的发育和智力水平的提高。在西方的传说中,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天火,使人类成为了万物之灵;而在古老的中国,燧人氏钻木取火使人类摆脱了茹毛饮血的历史,从而开创了华夏文明。火是人类文明的起源,是世界文明的基石。火,也是点亮人心,脱离蒙昧的灯塔,因此,思想器官(教化中心),其功能在于“启心智”,在于“格物致知”。因此,思想器官属性为“火”。其空间表现形态表现为书房、私塾、书院、学校等教育设施。
行政器官(行政中心),在五行中的属性为“土”。土代表疆域,是一个村落的控制范围,是一族人安身立命的空间。而代表一族人拥有这个疆域并在此范围内行使各种权利的机构是村落的“行政中心”。在社会科学和人文地理范畴,国家是指被人民、文化、语言、地理区别出来的领土;是被政治自治权区别出来的一块领地。而行政中心,是这一领地权属的代表。因此,行政器官属性为“土”,其空间表现形态为村民小组的办公楼和村的行政中心。
经济器官(生产中心),在五行中属性为“金”。经济是对物资的管理,是对人们生产、使用、处理、分配一切物资这一整体动态现象的总称。经济器官调节着经济细胞生产方式和生存结构,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总和。货币作为一种等价物,可以衡量任何一种生产方式生产效益和劳动产品的价值,因此,经济器官调节功能就可以由货币来实现。而金子自古就是一种货币,因此,经济器官属性为“金”。其空间表现形态为厂房、仓库、晒谷场、农田等生产功能空间。
伦理器官(礼乐中心),在五行中的属性为“水”。上善若水。善,表现为各种礼仪、行为规范,是对一个人德行的要求。而要达到良好德行的教化目的,必须“寓教于乐”,是把宣传和思想教育的内容渗透到娱乐活动之中,如通过看电影电视、讲故事、学唱歌曲、欣赏音乐、戏曲、美术作品等娱乐活动,开展宣传和思想教育活动,使人心柔弱如水,充满善念。其空间表现形态为宗祠、戏台、画廊、文化礼堂、民俗活动空间、园林绿地等各种文化、休闲设施。五大器官的属性、分级、内涵见表1
表1 村落有机体五大类功能器官名称、分级及“五行”属性

Tab.1 Name,classification and “five elements” attribute of five functional organs of village organism

器官类型、级别
器官名称 五行属性 具体类型 村落级 组团级 细胞级(家庭)
血缘器官 宗祠 总祠 分祠
思想器官 教化中心 小学(书院)、庙宇 幼儿园(私塾)) 书房
政治器官 行政中心 村行政中心 队行政中心 厅堂
经济器官 经济中心 村生产空间 队生产空间 家庭生产空间
伦理器官 礼乐中心 村文化中心 队文化中心 家庭文化中心

5 结论

村落是一个生命有机体。“户”是村落生命有机体的基本单位,即细胞。在村落发育过程中,有机体经历了细胞的分裂、组织的构建、器官的发育、有机体的形成等生命过程;村落有机体结构上,同样遵循细胞—组织—器官—村落有机体的生命结构。
居住在细胞空间中的“人”,是细胞核,携带着文化基因,具有遗传的全能性。“人”的自我生产,控制着细胞的分裂、生长、重组、死亡、再生全过程,揭示了村落组织、有机体的生长和演变的生命逻辑。
村落有机体在发育过程中,一部分细胞形成有机体的组织,另一部分发育形成有机体的各种功能器官,从而控制群体细胞,达到合作的一致性。根据马克思社会有机体理论,村落社会包含血缘、思想、政治、经济、伦理五大关系;与之相对应的,本文认为村落便具有宗祠、教化、行政、经济、礼乐五大功能器官。
五大器官之间暗合中国传统哲学中“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村落有机体的发展,不决定于某一个器官的作用,而是各大器官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只有这五大功能共同健康发展,才能使村落生命体处于和谐状态,五大功能缺一不可。其相生相克的矛盾关系,推动了村落生命有机体生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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